念书的时候,老师总说,高考是唯一摆脱农村或者县城的机会。我们为此奋力挣扎,相信一定会实现心中所想。当我们通过高考,来到城市,终于看到了更大的世界,却发现无论多么努力,仍然有一层看不见的天花板在阻挡自己上升。
我在书里看到的名画,别人早在去国外旅游时看过原版;我上大学才见过外国人,别人早在小学就有外教。
“我和她的差距是哪天拉开的?可能是出生那天吧。”
我们悲哀地发现,阶层的壁垒越来越坚固,跃升的台阶越来越陡峭。
好在,即使我们接受这个世界的运行逻辑,仍然愿意努力生活,为了成为更好的自己拼命奋斗,为一个更美好的世界贡献自己微小的力量。
大专毕业,我进了北京一个贵族学校工作,学校是一个从幼儿园到高中都是有钱人家的孩子的学校。同事间开玩笑,说我们幼师专业就是给这些孩子当保姆的。
我们班上一个小女孩看我水杯可爱,问我多少钱买的,我告诉她是 50 块,孩子特别天真问我:有这么便宜的水杯吗?这不是落差最大的部分,落差最大的是,这些四、五岁的孩子学围棋、轮滑,我根本不会,我四、五岁的时候,还在家里看《还珠格格》。
三二
去年年底来北京做化妆师,年后很多外地来艺考的学生找我们化妆,参加考试。她们十七八岁,请的培训老师都是北电、中传的,一个培训课程至少要几万元。她们大多数都穿着名牌,拿着笔记本或者平板,很时髦。而我唯一一次上补习班的经历是在高三,那个英语补习班一学期六百块钱,老师口音特别重。
去年那个北京高考状元说的:寒门再难出贵子。当时不理解那句话,现在越来越能明白了。有一点心酸,觉得这就是生活,太现实了。
木土杜
因为高中同在一个宿舍,我和阿青每天都混在一起。在最后一个学期的时候,我们俩成绩都有点下滑,爸爸在家里不敢对我说什么,因为他没有经历过高考。我的父母一个只上完小学,一个读的是县里最差的高中,对待一个上了一中的孩子他俩都没什么经验。我自己一个人憋着,所有人把我保护起来让我更紧张,成绩一会儿年级前十,一会儿掉到一百多。而这时候阿青的成绩稳步地爬了上来,从几十名到十几名,最后稳定在前十。后来我才知道,她爸爸在最后一个学期,每个周末都会和她谈心。他爸爸是我们县城少见的大学生,阿青贪玩的时候,他把她骂了一顿,问她是要永远留在小县城还是要出去。从那时开始,阿青的心就变得特别静,每天话都说的少了。
我和她的人生彻底分叉是发生在高考填志愿的时候。最后我们分数考得差不多,都能上国内很好的大学,爸妈什么都不懂,拿到分数之后开心得要给我摆八个拱门。但是阿青的爸爸是老股民,非常擅长在网上搜集信息,他给阿青找到了一个外交学院的提前批次,学语言,这个学校以培养外交官出名,但不是一个普通人都了解的学校。
最后我规规矩矩去上了一所 985 学校,成了一个最平凡普通的大学生,毕业后混在茫茫人海中投简历,找工作。而她则在外交官的路上勇往直前,毕业的时候去了非洲,不仅拿了北京户口还年薪几十万。她马上就要回国了,都在北京,但是我知道我们的人生注定要流向两条不同方向。
鱼咚咚
四岁成为留守儿童,缺乏父母爱造成我内心极度苦闷,因此对写作产生了浓厚兴趣。从小学三年级开始,我把节省的零花钱都买成了邮票,给《小学生之友》一类的报刊投稿,写作的内容无非是对父母的思念,以及放牛割稻打野菜的故事。
那时候我有一位文学偶像,是省城某小学的学生,她在我能接触到的几乎所有报刊都发表过作品。我梦想着和她成为笔友,但山里没有电话和网络,我不知道如何联系。
文学梦在高中时彻底破灭,除了退稿信,我一无所获。而她的名字始终出现在初中、高中时期的各色刊物中。
我一直是学霸,上了省城的大学。人生第一次上网,我到处搜索,发现她被北师大中文系录取了。我暗自努力,毕业后终于谋得一份北京的工作,却得知她去了美国。我英语太差,自知此生无望。
其实,我曾经在人人网申请添加她为好友,她没有理我。
凤凰男
我是在中部省份念的大学,有个室友是北京人,她志愿没报好,掉档到我们学校的。
我高考英语 140 分,但学的是哑巴英语,不敢张口,她很早就已经有外教了,整个人特别自信。她初中开始在学校社团里跳舞,军训的时候,我们穿同样的军训服,都能感觉她的身段特别好,天鹅颈、小细腰。我和我男朋友迎面遇到她,男朋友说,这姑娘气质也太好了吧,我在旁边默默说了一句:嗯,那是我室友。
她高考前还在玩社团,而我在老家的高中,只有一个跑道铺满煤灰的操场,连羽毛球拍都没有。
潇潇又胖回去了
我曾经在西部一所小学支教,那所学校统共不过几十人。有一堂课,我决定和他们聊一聊职业和理想,我先请孩子们说出自己知道的的职业,“老师”“警察”“军人”是最先出现的字眼,我慢慢提示,黑板上逐渐写满,有“科学家”“作家”“画家”“演员”“记者”“运动员”“公务员”“宇航员”等等,我信心满满,希望通过这堂课告诉成长在这片贫瘠的黄土地上的孩子,自己的人生有很多的可能性。孩子们渐渐踊跃起来,纷纷举手告诉我自己的目标,我则一一给他们指明路径:如果你想成为军人,你要多多锻炼体魄,要去关注国防事业;如果你想成为作家,要多多读书,要勤于写作,善于观察。我滔滔不绝,孩子们也开心起来,在那堂课创造的幻境里,每一个人都有光明的前程。
后来,班上最美的那个女孩子举手了。她说自己想要成为一名芭蕾舞演员,这是她在电视上看到的——穿着白色的裙子踮起脚尖跳舞。我突然感觉喉咙被扼住了,一句话也说不出来。她家是村里最穷的几户之一,总是穿同一件绿衬衫配红围巾,一下课就要飞奔回家牵牛。我几乎是有点结巴地说,你可以经常看看电视里的芭蕾舞表演,多多拉筋。但我心里悲哀地清楚,她的父母不可能有条件让她去接受专业训练,高雅的芭蕾注定和她无关。
那堂课就那样草草收尾了,我到现在都没有忘记她长长的脖颈和杏核一样的眼睛。
艾米丽
大学军训第一天,我室友连鞋带都系不好,后来得知他家是银行的,从小到大把他照顾得很好,导致自主生活能力都是个问题。我深深鄙视了富贵人家的生活方式,然后主动承担起了帮他洗袜子的重担。
如今毕业好多年,我们都在北京,只是我租住在东六环外,他家已经在西二环给他买了一套一百多平的房子。没事的时候,我还是会去他那里坐坐,看到他已经买了最新款的智能洗衣机,一万多,再不用我帮忙洗袜子了。
不是 tree
在一家国企上班,上周单位组织了一次跨国的业务视频会,只有我瞠目结舌,完全听不懂。
我初中才开始学英语,而我的英语老师原本是教地理的,连普通话都说不利索。所以,我的英语启蒙是方言发音。中考时,全班只有我一个人及格:73 分(总分 120 分)。
我奋斗了二十年,才能和你们坐在一起开会,然而我什么都听不懂。
大刚
我是农村长大的,有一个城里的亲戚,家里是做生意的,很有钱。他家女儿比我大几个月,有一个小仙女一样的名字,不像我的名字那么土气。我们只见过一次,但是,我穿过她不要的鞋子,用过她不要的随身听,还有各种衣服。她高考那年,她爸妈塞钱让她进了一个三本,我当时心里唯一感到安慰的是:我成绩好,不用塞钱就能念大学。
后来我才知道,她大学没读多久,就出国了,嫁给了一个家境很好的男孩子。
我不知道我和她的差距是哪天拉开的?可能是出生那天吧。
Zoe 在哪里
在县中复读了一年,我以县第五的成绩考了一所 985,另一个陕西的老乡是我们省超级中学的一个“差生”,年级排下游,只能考我们学校。
读大学的时候,我羡慕城市的同学,轻易就能找到高中同学,有一场聚会。而我,连一个同县的都找不到。
大学毕业前夕,我回家参加初小同学的婚礼,听到了一个好消息,一个坏消息。
好消息是,教过我们的大伯今年要退休了,这位有着 43 年教龄的乡村教师,回想职业生涯最得意的是,这辈子总算培养出一个大学生,也就是我。他的许多同事,穷尽一生也没教出一个。
坏消息是,村小班上的 5 个男生,如今就剩下我们俩了。其他三人辍学后到煤矿打工,被埋在了矿下面,回到村里的只有他们的骨灰盒。
索尔
刚开始在甘肃支教的时候,我有一个困惑,几乎所有的孩子上学都带着一个矿泉水瓶,里面装着浑浊的窖水(储存在地窖里的雨水)。到了中午,他们会就着窖水吃自己带的馍馍。有一次学生小伟的水不小心洒了,我让他到学校的水窖里接满,他死活不肯,宁愿渴着。
后来我才知道,即使是隔年的窖水,在这个中国最缺水的地区也是无比珍贵的。孩子们从小就知道,不能喝别人家的水,更不能喝学校的水,那是留给老师的。
我知道这些孩子珍贵的心,但我不知道他们能不能拥有不像窖水那样浑浊的未来。
Lennon
-END-
本期策划:金淼
欢迎关注微信公众号:真实故事计划(ID:zhenshigushi1)